在倫敦梅菲爾區(Mayfair)一個戒備森嚴的保險庫中，一些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一直在爭相存放黃金。這裏的玻璃厚度足以抵禦自動武器的攻擊，還有四個控制室晝夜看守著。

裏面的小保險箱每年花費高達1.2萬英鎊，到今年年底，隨著客戶轉向保護更多的硬資產(這是經濟困難時期的一個跡象)，這些小保險箱將被裝滿。

擁有這家金庫的毛里求斯公司IBV International vault的首席執行官阿Ashok Sewnarain說，客戶們越來越“警惕世界新秩序”。“我們對銀行不信任，通貨膨脹嚴重，全球對儲備貨幣存在分歧。”

全球精英們對黃金的狂熱正反映在新興市場的央行身上。去年，各國央行購買了1079噸黃金，這是自1950年有記錄以來的最高紀錄。

因此，自3月底以來，金價一直徘徊在2072美元/盎司的名義歷史高點附近。許多投機者或黃金投資者正屏住呼吸，等待新的紀錄被創造出來。

長期以來，黃金一直是動盪時期的安全避風港，如今也是如此。新冠病毒、烏克蘭戰爭、地緣政治緊張局勢、通脹擔憂、全球債務不斷增加、高利率和銀行業危機都促使投資者重新評估避險資產。黃金一直是受益者。

瑞士貴金屬貿易公司MKS Pamp Group金屬策略主管Nicky Shiels表示:“在過去10年裏，是低通脹和高增長、全球化與和平、自由放任的經濟和看不見的手，以及科技股的優異表現並存。”“這些結構性主題都在同時解除，這為黃金和其他大宗商品創造了一個積極的環境。”

還有一個地緣政治因素，那就是發展中國家對美元走強越來越警惕。在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後，西方對俄羅斯實施制裁，美國及其盟友凍結了3000億美元的美元、歐元和英鎊外匯儲備。這讓許多持有美元資產的國家感到震驚，這些國家的央行一直在競相分散其資產，並購買更多黃金。

倫敦上市的黃金生產商奮進礦業公司的首席執行官Sebastien de Montessus說:“黃金已經逐漸變得地緣政治化。”

黃金價格的回升讓央行官員、基金經理和散戶投資者懷疑，世界是否正處於一個新的鍍金時期的邊緣。一些預測人士認為，金價可能會向目前近3300美元/盎司的實際紀錄高點攀升。1980年創下的紀錄高點是由石油推動的通脹和中東動盪導致的，當時美國總統尼克森切斷了美元與黃金的聯繫，導致金價持續了九年的牛市。

如果今天的滯脹、地緣政治緊張局勢和去美元化持續下去，那麼有人說黃金將繼續閃耀。“這是一個新時代嗎?簡單地說，是的，”倫敦金銀市場協會(London Bullion Market Association)首席執行官Ruth Crowell表示。該協會為黃金交易制定全球標準和價格基準。“轉向黃金是為了創建一個更中性的投資組合，以應對地緣政治。”

另一方面，黃金價格是出了名的反復無常。隨著恐懼和恐慌的起起伏伏，油價的飆升可能只是暫時的。對黃金環境影響的擔憂，以及與其他金屬不同，黃金在能源轉型中沒有作用的事實，也可能影響黃金的長期前景。

黃金正處於鼎盛時期，但它能持續多久?

恐懼指數

金價回升的一個主要動力是人們對其他流動性資產可靠性的擔憂。

隨著近幾個月市場變得更加動盪，投資者又開始轉向黃金。自去年11月以來，在美國三家地區性銀行倒閉以及瑞士信貸被瑞銀集團收購後，金價上漲了五分之一，至2000美元下方。

貴金屬數據提供商Metals Daily首席執行官Ross Norman表示:“黃金表明，金融市場存在高度恐慌。”“這是一個風向標，警鐘正在敲響。”

對一些人來說，這證實了他們長期以來對全球經濟安全的信念。現代黃金多頭David Franks持有價值超過200萬英鎊的金條、金幣和礦業股，但除此之外，他對股票市場的投資敬而遠之。

這位英國餐館老闆說，2008年金融危機後，各國政府為了讓經濟恢復健康而大量印鈔，這讓他的投資選擇變得顯而易見。

“在某個階段，世界將意識到美國的債務遠遠超出其能力。除了黃金或白銀，我看不到其他答案。”“如果你從2008年開始持有它，它的表現並不是特別好。我確信有一天，也許在我死之前，它會好起來的。”

他對缺乏其他可投資資產類別的擔憂，在與傾向於考慮危機和災難的客戶打交道的金庫之外產生了共鳴。隨著本月美國債務上限談判似乎將再次進入最後階段，這種擔憂進一步加劇。

美國財政部長耶倫警告稱，如果國會不同意在6月初之前提高聯邦債務上限，美國將面臨金融和經濟災難。如果國會同意提高聯邦債務上限，美國國債出現有史以來首次違約的可能性就會增加。

世界第二大黃金生產商巴裏克黃金公司(Barrick Gold Corp.)負責人Mark Bristow同意Franks的觀點。他認為，全球央行已經沒有選擇，通脹魔鬼已經逃出了瓶子，新興國家面臨美元債務螺旋式上升的風險。

“殘酷的現實是，當你的債務超過GDP時，只有兩種方法可以擺脫困境:要麼進行重大的金融調整，要麼實現增長。我們無法擺脫這種局面，”他說。“唯一的出路是全球硬著陸。”

不信任美元

除了個人投資者之外，金價的上升在一定程度上還受到了全球從萬能的美元轉向黃金的推動。

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以來，各國明顯在推動儲備貨幣多元化:美元在全球外匯儲備中所占的比例，已從2000年的逾70%下滑至如今的不到60%。這種結構性轉變由俄羅斯、中國、土耳其和印度主導。“很多國家都明白，美元是一種武器，為美國服務，”Endeavour Mining的de Montessus表示。

對俄羅斯來說，西方的制裁只會增加它對黃金的依賴，而俄羅斯也在國內開採黃金。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時，俄羅斯總統普京稱讚俄羅斯的黃金和硬通貨儲備是克里姆林宮緩解數百萬俄羅斯人經濟痛苦的“安全緩衝”。

三年後，這位俄羅斯領導人參觀了莫斯科市中心央行的儲存庫，展示了一根重達10多公斤的金條。當時，俄羅斯央行正處於悄悄增加黃金在其國際儲備中所占份額的早期階段。如今，黃金約占俄羅斯6000億美元外匯儲備的25%——按噸位計算，自2007年以來增長了近6倍。

隨著各國尋找美元的替代品，一個關鍵問題是，黃金將在中國政府推動人民幣國際化的計畫中扮演什麼角色。“在支付方面，黃金正重新進入世界體系，”Sprott Asset Management市場策略師Paul Wong表示。

中國人民銀行擁有世界上最大的外匯儲備，約為3.2萬億美元，並已連續六個月增加黃金儲備，不過許多黃金行業人士懷疑購買水準高於官方公佈的數字。

這可能有助於中國挑戰美元，麥肯錫公司的合夥人Oliver Ramsbottom說，“中國持續購買黃金可以被解釋為放鬆資本管制的長期政策的一部分，從而增加人民幣對美元的挑戰。”

陷入困境的經濟體通常背負著沉重的美元債務，它們也開始轉向黃金。在去年12月違約之前，世界第六大黃金生產國加納曾提議用金條支付石油進口費用——這與中世紀地中海經濟體與西非之間以黃金換鹽的易貨貿易沒什麼不同。另一個礦業國家辛巴威正在推出黃金支持的數字代幣，以支撐其飽受通脹困擾的貨幣。

黃金熱之後呢？

雖然黃金正享受著它閃耀的時刻，但很難預測這種升勢將持續多久。

貴金屬價格預測者有時被比作倫敦計程車裏那些面朝後坐在折疊式座位上的人——他們只能看到已經發生的事情，看不到未來。

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為去年有12萬億美元的黃金儲備，供應量以2%的速度增長，這使得人們過分關注以複雜和不可預測的方式發揮作用的需求推挽因素。2011年金融危機後，金價從1920美元/盎司的高點暴跌至兩年後的近1200美元/盎司。

短期內，決定金價的關鍵因素將是美聯儲如何在保持經濟健康和控制通脹之間取得平衡。這對於資產管理公司是否會加入散戶投資者和央行的行列，大舉買入黃金至關重要。截至今年3月，黃金支持的ETF已連續10個月出現資金外流。

美聯儲官員上周暗示，他們不會因進一步加息以應對通脹而卻步。此前市場對加息暫停的預期不斷升溫，導致金價回落至1970美元/盎司左右，因加息會提高債券相對於無收益黃金的吸引力。

如果成功地將不斷上升的通脹從4月份的4.9%降至美聯儲2%的目標水準，將進一步抑制投資者對黃金的熱情。黃金是一種對沖通脹的工具。就美國債務上限達成協議也可能給金價帶來下行壓力。

從長期來看，黃金採礦業本身的狀況可能會抑制消費者對這種貴金屬的興趣，尤其是在該行業面臨更大的壓力，要求其降低排放、減少對環境的影響並提高透明度的情況下。

世界上最大的金礦公司紐蒙特公司(Newmont Corp.)本月與澳大利亞競爭對手紐克雷斯特礦業有限公司(Newcrest Mining Ltd.)達成了一筆190億美元的交易，該公司首席執行官Tom Palmer說:“我們現在正堅定地處於一個去碳化的世界。”

他預計，這將推動黃金開採行業出現更多合併，因為企業需要壽命更長的礦山來實現其氣候目標和環境目標。“我們所處的行業正在整合。”

黃金是最不活躍的元素之一，與許多其他功能更強的金屬不同，它在能源轉換中幾乎沒有直接作用。但它的礦床通常與銅一起被發現，銅對風力渦輪機、電動汽車和輸電線路等低碳技術至關重要。只有8%的黃金用於技術、醫藥和工業等領域，其餘主要用於珠寶和投資。

黃金採礦業高管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們中的許多人正試圖增加銅產量。Palmer說:“如果我坐進時光機，往前走10年，我認為很多黃金公司將生產銅。”

然而，向低碳世界的轉變也不利於金礦開採:越來越多的研究人員呼籲減少金礦開採，因為它對環境有影響。

劍橋大學斯科特極地研究所(Scott Polar Institute)研究員Stephen Lezak最近發表的一篇論文發現，開採黃金的碳足跡至少與歐洲內部所有航空運輸的碳足跡一樣多，並表示全球需求大多可以通過回收來滿足。

“當你想到黃金時，你會想到這種乾淨、純淨、奢華的物質。沒有什麼比黃金的生產方式更不符合現實的了，”Lezak說，他指出了汞排放、用水和碳排放等影響。“它很容易被替代，而且危害很大。”

非政府組織Swissaid在3月份發佈的一份報告中指責黃金精煉廠出於人權和環境方面的考慮，不願披露自己的礦源。

儘管許多黃金行業高管辯稱，他們通過提供就業機會，改善了當地社區的生活品質，並減少了對環境的影響，但未來幾年，人們對可持續性的擔憂將會加劇。

這可能不會改善黃金在年輕投資者中的聲譽，他們更有可能被NFT或加密貨幣等數字投資所吸引。

行業資助的組織世界黃金協會(World Gold Council)正在制定建立一種黃金支持的穩定幣的計畫，而擁有英國金條公司Sharps Pixley的歐洲黃金交易商Degussa Goldhandel的首席執行官Andreas Habluetzel認為，數位化和代際挑戰將限制黃金進一步上漲的能力。

“在歐洲，年輕一代並不真正喜歡黃金。我不認為我們有很大的上升機會，”他說。儘管加密貨幣交易所FTX崩潰了，但他認為“信任又回來了，加密貨幣作為一種資產類別將在未來佔有一席之地。”

加密貨幣愛好者與黃金投資者至少有一個共同點:對法定貨幣體系崩潰並走向災難的觀點表示同情。儘管全球經濟的風險依然存在，而且隨著股票和債券顯示出逆轉20年來同步上漲模式的跡象，許多人將繼續相信更有分量的投資。

《金屬日報》(Metals Daily)的Norman表示:“很難抵制一項擁有5000年財富歷史的資產。”